艾伦·施瓦茨的离去,反映了激进极客与这个时代现存规则和价值观的深刻冲突。对于这些年轻人,不妨多些宽容和敬畏,也许若干年后我们津津乐道的世界,正是由这帮“怪人”所塑造。
每当艾伦·施瓦茨翻身时,总能隐约听到身下传来的微弱电流声。那段时间,他和3个伙伴在马萨诸塞州萨默维尔市租了一间房子,一起开发社交新闻网站Reddit。那儿狭小、黑暗并且杂乱,到处都是蜿蜒的电缆线和硬盘驱动器,晚上,他就睡在屋角一个没有上锁的配线柜上。5年之后,他在这个柜子里悄悄放了一台电脑,就隐藏在一个盒子下面,然后将它和麻省理工学院的计算机网络连接在一起,从期刊数据库中下载了480万份文档。这是他后来所遭遇的悲剧的致命导火索。
不写程序时,他总在看书。他从高中退学,从斯坦福大学退学,却比绝大多数在校的学生看了更多的书。当有人邀请他参加聚会时,他最终总是以这样一副形象出现:蓬乱的头发,没刮干净的胡茬儿,书呆子特有的害羞表情。不过,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总在凝视,显出他正在观察、记忆和思考。还有一些时候,他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偏头痛像一把利刃刺入他的大脑,他的全身像被烈焰焚烧。
对于互联网来说,才华横溢的他是“上天赐予的礼物”:3岁开始接触互联网,年仅14岁就协助创建了RSS源的新规则,方便了博客、文章和视频在网上的传播;还在少年时期他就成为发起“知识共享”项目的团队一员,希望通过免费易用的版权许可,简化信息共享的门槛;2006年,作为红极一时的社交新闻网站Reddit的联合创始人,在公司被出售给康泰纳仕集团后他成为年轻的百万富翁,那一年他还不到20岁。
他短暂的一生都在致力于推动互联网的开放和分享,打破信息流动之墙,2011年7月19日,他被逮捕,理由是涉嫌从麻省理工学院(MIT)和《科学》杂志及学术论文存档机构(JSTOR)下载了大量学术论文,2012年9月,美国联邦检察官对施瓦茨提出了多达13项黑客行为重罪指控,如果罪名成立,施瓦茨将会面临最高35年的司法监禁和100万美元罚款。2013年1月11日,患有重度抑郁症的施瓦茨选择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家中用一根皮带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他身后,有人把他称作“数字英雄”,也有人叫他“互联网开放性的牺牲者”,却很少有人想到,作为一个拥有与众不同价值观的极客,他在生前有多么寂寥和不被理解。
“斗争”
他生而为极客——关于这点,他深受家庭影响。 1986年,艾伦·施瓦茨出生于芝加哥,父亲是一家软件公司的老板。3岁时,施瓦茨开始接触电脑,当他写出能解数独难题的程序时,还不到10岁。
他本有机会成为大富豪,可惜他从来没有这一想法。他做的那些工作报酬极其微薄,甚至为零。当然,也有例外。2006年,他参与创办的社交新闻网站Reddit被康泰纳仕集团收购,施瓦茨从中获利颇丰。但是,办公室的生活与他格格不入,几个月后他就辞职走人,并在其后干净利落地拒绝了谷歌的加盟邀请。不过,尽管他对财富嗤之以鼻,但这笔钱至少能让他专注于自己的“斗争”。
他参加过的“斗争”不少,其中最让他自豪的是让SOPA法案(禁止网络盗版法案)“倒闭”。在这一法案之下,有了法庭的允许,美国司法部长能够要求其他公司停止与侵犯知识产权的网站合作,包括从网站链接及IP地址来封锁网站。支持这项法案的主要是好莱坞和一些大唱片公司。
他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这样解释他为何强烈反对这项立法:“它规定对互联网进行审查,这种制度在美国从来不存在。在SOPA下,没有抗辩式的庭判,在法官面前只有单方面的发言,如果要关闭一个网站,他们甚至不需要展示犯罪证据。” 他迅速组建了一个组织——求进同盟。它谴责网络审查,发动几十万人签名请愿,成为网上抵制运动的中流砥柱,使投票被迫推迟并最终阻止了SOPA法案的通过。
他看似腼腆,却比想象中要富有领导力。“我也曾脱离斗争,我有其他事情要做,但我会尝试在关键时刻起到催化剂作用,出色的团体建设阻止了SOPA。”他的领导力同样来自于家庭,他的家庭强调倡导的作用。祖父威廉姆·施瓦茨创建了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基金会,并与帕格沃什组织合作,致力于减少地区武装冲突。
但他并不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技术界一直有一个技术自由主义的观点,“如果我们没有政府,而让任何人都写软件,那么一切都会变好”,他说自己从未被类似的论调说服。
过早接触互联网,形成了他的消费观及对知识价值的认识。当他还是小孩时,就与父亲讨论过版权的本质,他认为无基本成本的数字信息应该免费共享。他的一切活动,都围绕着这一从小便树立的信息价值观。
在它的指导下,他在上面所说的那些工作之外,还做了更多。2006年,他拿到了国会图书馆的全部书目数据,并把它免费放入了网上的“公共图书馆”。在他看来,开放这些信息是美国政府的工作,图书馆不应对此收取高昂费用。
2009年,他又利用在公共图书馆获得的临时免费权限,从联邦法庭的系统中下载了1800万页信息。这一查阅系统名为“公众获取电子版法庭记录的途径”,却需要付费才能使用,他认为名不副实。FBI对此立案调查,但并未提起诉讼。
但他的运气并不总是这么好。2011年,他因为从麻省理工大学和JSTOR免费下载了480万份文档而被捕。这一行为依旧出自于他的价值观判断,他认为知识是公共资助的结果,这些文档以19美元一份的价格出售有违道义。
JSTOR无意追究责任,但联邦检察官坚持起诉,如果指控成立,他将面临最高35年的牢狱和100万美元的罚金。2013年1月11日,女友发现他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家中自缢身亡。
他是一个抑郁症患者;他阅读过很多哲学书籍,在博客上鼓励读者“振作起来,不要灰心”;他写过很多关于时间管理的文章。但是,面对有可能丢失的35年时间,他灰心了。
就在他逝世的前2天,JSTOR刚刚将免费用户的查阅权限扩大到450万篇文章。
宽容
当我们谈论艾伦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是世界对极客的宽容。 他们中总有些人对世界的看法、行事的准则,超出了人们原有的认识框架,甚至与部分既得利益者产生冲突,于是,他们很容易被猜忌、质疑乃至驱逐。
有多少人知道尼古拉·特斯拉,这位曾经被美国刻意遗忘的伟大发明家?他设计了交流电系统,并在与爱迪生的电流大战中获胜,使后者和其他在直流电上获利颇丰的人失去了极大利益,爱迪生宣布他是科学界的“异端”。他建沃登克里弗塔以实验无线供电,可原本J·P·摩根的巨额资助只是让他研发无线电通讯,在意大利人马可尼率先获得无线电专利后,沃登克里弗塔就成了烂尾楼。他不同意爱因斯坦的理论,与新兴量子物理学格格不入,“正统”科学界没人喜欢他。
但是现在,全世界都在使用交流电;2008年,英特尔在开发者论坛上,展示了怎样无线点亮一只电灯泡,虽然这与特斯拉的实验还相差甚远,却依旧引起了强烈关注——这是社会对这位极客迟到的宽容。
没有这种宽容,他就没有后来的乔布斯和苹果——1971年,乔布斯和沃兹尼亚克通过销售“蓝盒子”(他们自制的、可免费盗打电话的设备),赚了15000美元,但美国电话电报公司放弃了对他们的起诉,没有牢狱,没有罚金,1976年,两人成立苹果公司。
没有这种宽容,也没有扎克伯格和他的Facebook——起初,他创建了一个网站,放上几张女生照片,浏览者可以选择哪一张最“辣”,并根据投票来排行,而最开始他使用的照片是通过入侵哈佛大学的数据库获取的。
有些时候,在极客行为和传统社会认知的冲突中,世界在尝试宽容他们的过程中发生改变,也有些时候,比如在对待艾伦·施瓦茨时,世界又过于“冷酷”。
当我们谈论宽容的时候,也是在谈论对年轻人的敬畏。
推动历史的新科技和新理念往往不是尊重权威的人想出来的,它们来自像乔布斯、拉里·佩奇、扎克伯格那样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身上也许缺乏传统的商业智慧和成熟的商业逻辑,但却总能用创新为趋于稳定和停滞的社会带来新的可能。也许若干年后我们津津乐道的世界,正是由这帮“怪人”所塑造。
1891年,爱迪生的照明公司中有一名“不务正业”的工程师,他沉迷于内燃机研究,几年之后这个年轻人造出了自己的第一辆汽车,并在20世纪初开发出了世界上第一条T型车流水线,不仅让汽车走进千家万户,也奠定了现代工业体系中流水线生产模式的基础,他叫亨利·福特。
1974年,一个19岁的年轻人大学仅读了一个学期就选择休学,借住在好友家的车库中,流连于周围的社区大学旁听书法、设计等课程,甚至花光当时所有的积蓄去印度“灵修”,当然他还有个爱好就是和好友呆在车库中捣鼓电器元件,如你所知,他是乔布斯,从电脑、平板到手机,我们这个社会今天对于消费电子的认识,乃至我们的审美都深受这个人的影响。
当然,对于一个社会的中坚阶层来说,对于年轻人的宽容更是对自己的宽容。
在谷歌现任董事局主席埃里克·施密特还是年轻人时——那时他还在SUN公司经营着Solaris计算机操作系统,SUN和微软爆发了专利大战,有一天,他们在自己的产品发布会时收到了一个从微软寄来的“贺礼”,包裹里面是一副小棺材,上面印着Solaris的LOGO。
2012年10月,当施密特以谷歌执行董事长的身份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全世界影响力最大的4家科技企业Facebook、亚马逊、苹果和谷歌。有人追问:“你忘了微软?”施密特回答他:“这是深思过的。” 正如当年硅谷的先驱SUN在微软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日趋没落,如今,年轻的谷歌正在不可阻挡地侵蚀着微软曾经引以为傲的地盘:在浏览器领域,Chrome正在全球范围内蚕食着IE的份额;在桌面领域,谷歌众多的产品线正在动摇着微软桌面王者的地位;而在移动互联网的浪潮下,微软反倒成为了谷歌背后的追随者。有趣的是,近年来力推谷歌在多个领域打击微软的正是当年被微软羞辱过的来自SUN的年轻人——埃里克·施密特。
“千万别惹恼一个年轻人,他真的会记你一辈子。”施密特说。
via Businessval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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